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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深刻地改變了文學的存在形式。在網絡時代,文學由一直以來高居藝術殿堂之上任眾人頂禮膜拜的一種高雅形式,成為人人可參與寫作的通俗文學,而寫作者也由原來的居廟堂之尊的身份向普通民眾轉變,由此開啟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平民寫作時代。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網絡文學有別于傳統文學的主要標志在于:它是一種文學回歸大眾的‘新民間文學’?!雹?/p>
促成這場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文學變革發生的,正是網絡們在創作中自覺的平民化、世俗化、物欲化、商品化的目標追求。
作為一種歷史悠久的藝術形式,自從形成以來,文學價值和功用一直受到社會的重視。在中國漫長的歷史發展歷程中,出于鞏固統治的需要,歷代統治者們往往把文學同國家治理、社會教化等重要課題聯系在一起,賦予了文學很多重要的社會功能,典型的如被古人尊為圣人的孔子的“興觀群怨”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边@段話是孔子對文藝的社會功能的全面概括,即根據文藝的特點,指出了文藝具有美感作用,認識作用和教育作用。這一理論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如曹魏時期,曹丕在其著名的《典論•論文》中強調文學的重要社會功用:“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白居易所倡導的“文章和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等等,這些經世致用的文學觀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奉為經典,歷朝歷代的作家們,很自然地把創作和政治、社稷、民生國計等主流形態聯系起來,在作品中有意或無意地為維護國家機器的運轉而歌功頌德,或是針砭時弊。于是乎,在國家力量的干涉和作家的自覺維護之下,文學與政治的親密關系代代沿襲,文學長期受到統治階級的重視,高居廟堂之上。
而網絡文學的出現宣告了一個平民化寫作時代的來臨。在經歷了最初一個時期對傳統文學的依賴、模仿的創作嘗試期之后,網絡文學很快便破繭而出,找到了一條更適合于自己的創作發展道路,即不以主流價值規范為導向,不以探討嚴肅的社會人生問題為目標追求,僅僅把寫作當做一種私人化、情緒化的表達方式,較為自由地進行抒寫,在寫作范式、傳播途徑、寫作者身份、價值規范等方面無不對幾千年的傳統寫作構成了強烈的沖擊甚至是顛覆。而恰恰是這種率性而作、無所羈絆的書寫方式,極好地迎合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不斷發展的娛樂消遣、追新逐奇的社會閱讀心態,滿足了人們求新創異的心理需求。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是,網絡文學的出現為很多原本與文學無緣的草根寫作者提供了空間和舞臺,徹底改變了由作家一統文壇的局面,也必然帶來文學創作上大開放的全新格局。正如有研究者指出那樣:“網絡平臺使千萬普通人的文字獲得了廣闊的傳播空間,也為寫作活動提供了空前自由的創作條件。它將文學從誕生之初便如影隨形的經濟基礎制約、意識形態規范這兩大枷鎖中解放出來,徹底消解了一切涉及文學的特權意識,把文學拉回到康德“無功利”美學的旨歸。”(李矜,陳小詩《網絡寫作主體初探》)在網絡文學發展20來年的歷程中,寫作者隊伍的不斷壯大是一個極其壯觀的景象,在經歷了初期階段痞子蔡、李尋歡、安妮寶貝、慕容雪村等作家一枝獨秀的初創階段之后,進入21世紀之后,網絡寫作逐漸進入一個眾聲喧嘩、高手如云的成熟時期。
數以千萬計的網絡來自五湖四海,是蕓蕓眾生中極其尋常的一小部分,他們已經脫離了作家的精英意識和精英身份,不再具有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也不會把自己置于救世主或批判者的定位上,他們的動機很單純,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寫作而寫作。
這種平民化寫作意識和寫作實踐帶來的是文學面貌的巨大逆轉,在網絡作品中,盡管不乏秉承傳統文學關注社會現實、針砭時弊,具有濃郁現實主義精神的作品,可從網絡文學20年的發展來看,能在這些年網絡文學的起伏變化中大行其道、擁有讀者數量最多的,卻是那些代表大眾審美取向和閱讀口味的通俗文學作品。由于寫作者自身條件的限制,很多作品在某些方面既不符合傳統文學的思想評判標準,也不具有優秀的藝術水準,在故事結構、人物形象、敘事語言、內在邏輯等方面常常存在致命的硬傷。同時,這些作品關注的不再是國計民生、社稷大事,寫作者將目光轉向了卑俗微小、雞毛蒜皮的人生世態,以普通平凡的小人物為對象,書寫他們在世俗生活中的七情六欲、矛盾苦痛,呈現出鮮明的視點下沉的價值取向。另外,更有大量的作品以虛幻的方式折射人的種種現實欲求,在虛無縹緲的描寫中追尋在現實中不可能得到滿足的情感和生活方式,因此,遠離現實的玄幻小說、武俠小說、穿越小說等如潮水般噴薄而出,成功地吸引了眾多的讀者。
在創作中,寫作者追求脫離現實的束縛,或大肆宣揚人生的失意和苦痛,或潛心營建一個不可能存在的虛擬世界,寄予滿腔的愛恨情仇。這些作品一方面極能迎合讀者追求新奇刺激的心理,另一方面也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平凡人的夢想。比如被尊為“后金庸時代武俠圣經”的熱門小說《誅仙》,其主角不過是一個資質平庸的小人物張小凡,因為江湖恩怨、兒女情愁,身不由己地卷入正道和魔道的矛盾紛爭中,歷經種種磨難,也經歷了一個由正入邪,又由邪轉入正道的坎坷過程,最終在佛、道、魔的出入中悟得真義。這部長達120萬字的長篇巨作充滿了濃郁的玄幻色彩,在網上,很多人將《誅仙》比作是小說版的《仙劍奇俠傳》,還有人認為《誅仙》是熔金庸《笑傲江湖》的“情”和“武”以及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的“仙”和“玄”于一爐的“仙俠小說”。故事的背景和人物的經歷無疑是虛幻的,但這并不妨礙眾多的“誅仙迷”讀得如癡如醉,小人物的不平凡經歷,蕩氣回腸的情愛糾葛,精妙絕倫的想象空間,雅致緊湊的語言,這一切,足以緊緊吸引住讀者的眼球。讀罷故事,感覺就像做了一場驚心動魄又奢華至極的夢,可以令人暫時忘卻現實種種,沉浸到奇妙的意境之中。還有盛行一時的穿越小說,盡管很少有堪稱經典的作品,但這種類型的作品在網絡上比比皆是,擁有一大批忠實的讀者,尤其是《宮》《步步驚心》等穿越題材作品在熒屏上持續走紅,更是在社會上掀起一股“穿越”熱潮。從文學審美角度來看,很多穿越小說有明顯的粗制濫造的痕跡,從情節來看,大多數穿越作品大同小異,很多寫的無外乎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普通人(或生活在其他時代),由于某種原因偶然穿越到歷史上的某個時期,開始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經歷。在故事中,往往是男的風流俊朗,女的花容月貌,到了另一個時代極受歡迎,博得異性青睞,艷遇無數。因為寫作者的水平所限,很多故事僅是注重情節講述,而在語言文字、人物形象塑造、氛圍營造、寫作技巧等方面有諸多缺陷。但網民依然樂此不疲,其中關鍵的原因不過在于這些作品滿足了人們對生活的諸多向往。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面臨著或輕或重的生存壓力,多少都有欲逃避現實而又無處可去的情結,通過閱讀穿越類作品,主人公那些遠離現實回到歷史,而且又不乏傳奇和艷遇的經歷,在不知不覺中恰恰迎合了現代都市人不滿現狀又無法改變現狀,從而只能在幻想中寄托的心理需求。這類故事的盛行,在其背后潛藏的是現代人對現實生活的無奈,從而產生逃遁的欲望。而穿越小說無疑極大地滿足了生活在凡塵俗世的紅男綠女期盼變化的心理。
當然,除了傳統意義上的詩歌、小說、散文等形式之外,網絡寫作的范疇還可包括利用網絡的多種平臺發表文字,與他人共享的文本形式,如通過BBS、BLOGS(博客)、QQ聊天、網絡短信等形式。
寫作者們的身份也是形形色色,上至政府官員、社會精英,下至引車賣漿之流的平民百姓,構成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浩浩蕩蕩的寫作大軍,是平民寫作時代的重要力量,他們在主流之外構建了一種真正代表民間大眾的話語體系。
縱觀網絡文學,由于寫作者身份的自由化和多元化,文學已然脫下莊重嚴肅的外衣,真正融入世俗生活之中去,表現蕓蕓眾生的文學世界和審美訴求。網絡們很少會像傳統作家那樣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說教,也不會痛心疾首地探討民生國事。
娛樂的心態,追求新奇的寫作目標,決定了他們的寫作遠遠地偏離傳統“廟堂”文學的軌道,實實在在地回到民間,回到生活,為普通大眾而寫作。這樣的創作心態和價值取向必然使網絡文學迅速向民間大眾靠攏,不論思想內涵還是審美標準都與傳統文學有了較大的差異,形成鮮明的通俗化甚至是庸俗化的特征,是一種典型的世俗文學。所以中南大學的歐陽友權先生深刻指出,“傳統的經典文化以藝術的精致、品味的高雅、思想的深度為標準,是一種可能塑造人的靈魂而使人性和人格趨于完善的文化,批量生產的網絡文學,卻常常內容淺顯通俗、一覽無遺、無深度、無余味,缺少對精神、意義和理想的探尋,是大眾文化一種世俗欲念的表達?!边@正是網絡文學作為一種“新民間”文學的精神實質,自然,也是阻礙網絡文學進一步發展的障礙。